村里的学生都转到山上新建的完小去了,昔日书声琅琅的祠堂,变得冷寂而空落。祠堂后面,曾是一个大大的菜园,长年长满各种蔬菜,但没过几年,四周土墙坍塌,菜园荒废为空地。祠堂东面,原是一间灰屋,黑漆漆的。夜晚路过时,总疑心里面藏着什么可怕之物,让人心跳加快,呼吸急促。后来灰屋坍塌,夷为平地,堆着两个草垛。所有这些变迁,似乎都注定了后来的劫数。

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,太阳滑下树梢,落到西边的山脊,眼看要滚下去;地上铺满房屋和树的淡影。家家房顶上的烟囱,肆无忌惮地吐出炊烟,仿佛比赛似的,一个比一个吐得高吐得浓。屋外场地上的鸡,正加紧觅食。一切都在忙碌,这确乎是一个时机。饱餐一顿,然后美滋滋地安眠,或许就是萌动完这个念头,野猫出动了。然而野猫忽略了忙碌里,还有偷闲的少年,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门槛上,看鸡们觅食;更忽略了祠堂边的环境,早不足以保护它们的安全。

野猫迅速出击,叼走一只鸡,闪电般钻进祠堂东墙下的地沟里。我一声吆喝,人们纷纷跑出来,听说野猫拖鸡了,又钻进了地沟,顿时亢奋无比。有人拿出长长的竹竿,有人拿来厚厚的麻袋,堵住地沟一端,在另一端用长竹竿使劲捅,只是不见动静。有人说用水灌,立即有人从厨房里摸来桶盆,不一会屋后一个大水坑里的水舀完了,还是没能灌出野猫。又有人说,将地沟盖板挖开,往前搜,看野猫能入地不成。说干就干,有人挖,有人用竹竿继续捅。人们不断往这儿聚拢,老人、孩子、壮汉,挤满场地,摩肩接踵,人声鼎沸,如唱大戏一般。

突然麻袋一动,出来了,持麻袋的人一声大喊,并迅速收紧麻袋口,抡起来,狠命往地上掼下去,似乎听到一声惨叫。又几下,麻袋里没了动静,倒出来,一只肥壮的野猫,毛色棕黄,嘴角溢着血。正当人们将目光集中在这只野猫身上,陶醉于奋战多时获得的胜利时,突然从那地沟里又窜出一只野猫,消失于已临的暮色里。

人们很是后悔,没能取得更大的战果,或者除恶未尽。而我出于好奇,竟想入非非起来。这两只野猫为什么没有一同冲出,难道它们也有智慧和策略,一只用自己的牺牲掩护另一只逃生。这两只野猫是什么关系,普通朋友,若如此,这该是何等高尚的友谊;若为父子、母子、兄弟,抑或姊妹,又该是何等的亲情;倘若是夫妻,在灾难降临的一刻,一方用死换取另一方的生,该是怎样生死不渝的爱情。多年后,当我从书上得知动物也有殉情之举时,我又想到那只逃生的押猫,想到它在失去爱侣的日子里,会怎样哀怨和忧伤,甚至怎样抑郁而死。我的心开始负疚,后悔自己嘴臭,不该喊那一声。

我记不清是谁的妙想,还是大家共同的心愿——烧野猫肉吃。总之,这个提议获得一片啧啧称赞。于是男人们会聚到杀猪佬家,将野猫剥皮、开膛、掏心、挖肝,洗净后剁成块状。有人拿来生姜、捧来大蒜,有人找来大茴、舀来辣酱,有人拎来白酒。人们围坐在八仙桌边,一桌野猫肉的盛宴就将开始。

秋风习习,星光满天。走在狭长的石巷里,很远便能听到杀猪佬家里飘来的喧哗,甚至能听到碗筷的碰击声,酒杯的撞击声,品尝的咂嘴声,味美的赞叹声,连成一片。夜空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,伴着这香气,我隐约听到一种细微的啜泣,殇曲般萦绕在我的心里。

二00七年二月二十四日于我闻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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